窝囊的父亲

父亲的大半生，没有得过什么荣誉，没有做过一件让大家值得夸耀的事，也没有一段让儿女们觉得骄傲的精彩片段。从小到大，我和弟弟妹妹都有意无意地无意地冷落着父亲，有的时候，我甚至对父亲充满了轻视，父亲的窝囊，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，他不善言辞老实巴交，胆小怕事，遇到困难就爱流泪。

小的时候，我是一个非常顽劣的孩子，天天逃学，没有一天静下心来去学习，每到年终，父亲总是抄着手站在家门口，眼巴巴地望着邻居家的孩子，捧回一张张三好学生的奖状。而我总是低着头，两手空空地回家。为此啊，父亲也是很失望，上四年级的时候，有一次年终考试，我的数学考了一个大鸭蛋，语文呢，唉，也不及格。班主任老师是怕我拖班级的后腿，劝我留级，而学校呢则勒令我，不用去上学了，让家人前来办理转学手续。当我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父亲，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的父亲，顿时惊呆了。然后蹲在地上，吧嗒吧嗒地抽起了旱烟。

30年前大家庭合影

第二天，父亲提着一篮的鸡蛋带着我，来到了校长家，任凭父亲磨破了嘴皮子，可校长还是坚持让我转学。他说，这孩子学习实在是太差了，跟不上。校长非常的不耐烦，劝我们回去，这个时候令我终生为父亲感到屈辱的一幕，出现了，父亲突然扑通的一声跪了下来，流着泪说，校长，你就看在我这张老脸的份上，你就将这娃儿留下吧，如果下学期，他还是拿不到三好学生的奖状，你再开除他，行吗？父亲这一壮举，虽然说我是免遭转学的厄运，但那个时候，我却认为父亲给家人的丢了脸，父亲下跪的事儿，也很快像长了翅膀传遍了整个校园。我成了人们嘲笑的跪族生，那段时间我发疯似的学习，但年少的我并不感激父亲，这位父亲只是一个窝囊透顶的人。

第二年。当我把平生获得的，第一个三好学生的奖状交给父亲的时候，他竟像喝醉酒似的，在那两间简陋的巴掌大小的小草房里是转来转去，对于母亲也是不停地唠叨的，贴在哪里好呢？最后父亲决定把它贴在炕头的墙上，父亲用图丁按好之后，反复的摸着我的头，说，山子，你什么日子呀？你的奖状能够把这面墙贴满就好了。

学校获得奖状

以后的岁月里，我每年都能够带回几张三好学生，优秀团员之类的奖状，父亲总会很庄重地把他们一一地贴好，并且时间顺序是井井有条。土墙上的奖状成了那两间，穷的连一张年画都没有的小草房里的唯一的一道风景。每逢家里来了客人，父亲总是把人领到那面墙前参观。定摇头晃脑地拖着长腔给人家念上几张，有的时候还拿到村上去向人家炫耀，看到父亲这些表演，我心里感到是滑稽可笑。高一那年，我在全校的语文竞赛当中获得了一等奖，当我无意中将奖状交给父亲的时候，一向不善言辞的父亲，就像着了魔一样疯疯癫癫地跑癫癫地跑到街上，到处吹牛，我儿子考了全县第一名，将来绝对够考上大学。哎呀，别吹牛了，难道你忘了为儿子下跪的事儿？有人总是趁机接父亲的伤疤，我儿子呀有这个奖状，你儿子有吗？父亲那是不服气，举起奖状，就和人家吵了起来，想不到这一生谨慎，胆小怕事的父亲，这次竟然和人家动起手来。这是他有生以来，第一次和外人打架，最后的结果是可想而知，老实的父亲被人打的。肋骨断了几根，最后住进了医院，事后我不但不同情父亲，反而认为父亲是自作自受，在父亲出院回到家之后，我压在心头多年的怒火，终于是爆发了出来，冲着父亲是大吼大叫。第一，你往后不要再这样丢人现眼了，行不行？这些破奖状有什么好炫耀的，你被人家打成这样，还不是都怪你吹牛惹的祸，父亲低着头，一声不吭，那表情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，我说越说越生气，随手从墙上撕下了几张奖状，边数落了父亲，边撕得粉碎，这个时候我发现父亲的眼里呀蓄满了泪水。

第二天令我惊讶的事情发生了，我发现昨天被我撕碎的奖状，又被人是一点一点儿粘了起来，又重新被人贴在了原来的位置上。母亲告诉我，你不要和你爹过不去了，他呀窝囊了一辈子，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了这几张撕碎的奖状，你爹是流着泪整整拼了一个晚上。

毕业后上海工厂实习

数年后我和妹妹成全了父亲的愿望，都考上了大学，父亲收集奖状的镜头，也就更足了，我参加工作之后，那面黑乎乎的土墙，已经被父亲用花花绿绿的奖状和证书给填满了，每当我看到这面土墙的时候，我就想这些年的父亲是辛辛苦苦地摆弄地摆弄这些奖状，到底是为了什么呢？我甚至怀疑父亲呢有点儿不正常，直到后来发生一事儿我才真正对父亲有了一些了解。一九九八年我参加某机关招考由于是多种原因我名落孙山，为此我是失望极了。在城里便是大病一场，当我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，只见母亲在我旁边流泪，父亲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，送到我嘴边儿说，孩子呀，你都两天没吃东西了，趁热吃点儿东西吧，别再想考试的事儿了，你还年轻，还有很多的机会，忘了父亲用那哭泣式的手吧，送到我唇边的那碗鸡汤。

25年前照片

我想起了这么多年自己在陌生的城市里打拼生活的这种艰辛的，想起了考试时那些顽固子弟利用父母的职权，取代我的情景，我不知道哪来得那么大的力气，愤怒地坐了起来，一巴掌把父亲手中的碗，打翻在地，大吼一声，我不吃，瞬间的那碗鸡汤是撒了一地，碗也碎了。父亲对这一切，是没有一点的思想准备，他那双苍老的眼睛，是惊诧的，望着我说孩子你怎么了？我愧疚地抬起头来，无意中瞥见了旮旯里的一张蜘蛛网，上面呢有一只飞虫正在挣扎着，我给父亲说，如今这蜘蛛网似的关系网，由于你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农民，你儿子我呀，就像那只任人宰割的飞虫，你懂吗。不，父亲坚定地摇摇头回答。那是蜘蛛网，只能粘住像蚊子，苍蝇一样的飞虫去，粘不住鹰，我相信我儿子，是只飞鹰。说完这个话，父亲已经是泪流满面。我第一次发现父亲的语言，竟是如此的生动，但真正让我认识父亲的，却是家里发生的另一件事儿。

25年前照片

那是一场火灾，据母亲讲，那场火灾，因为邻家的孩子玩火，不小心点着了自家的房子，我家的房子也跟着遭了殃，当时父亲从田里刚刚回来，二话不说，扔下锄头便闯入了那两件是烈焰腾腾，浓烟滚滚的小草房里。母亲和周围的邻居都惊呆了，都在想这个窝囊了大半辈子的父亲，哪来得这么大的勇气，难道这几间房子里边藏的比他生命还要重要的宝贝不成？大约是过了八九分钟，父亲是满身是火，摇摇晃晃地跑了出来，一双胳膊紧紧地护住胸口，好像是怀里揣着一件稀世珍宝似的。父亲跑出没有几步，忽然身后轰隆一声巨响，那两间茅草房轰然倒下，父亲也突然是晕死过去。待母亲和周围的邻居，把父亲抬到安全的地方，父亲已经不省人事。父亲额头上那凸起的血管，像一条条蠕动的蚯蚓。当母亲小心翼翼地翼翼地挪开父亲那双瘦骨嶙峋的胳膊时，发现父亲怀里抱出来的是一摞发黄的奖状。那是我从小学到今天获得的全部荣誉。

近些年获得纺织行业部分荣誉证书

我永远忘不了在医院见到的情景，父亲昔日那浓浓的眉毛，稀疏的头发，乱蓬蓬的胡子，全部被烧焦了。身上也被烧伤了好多处，原来的肺病更严重了，不停地咳嗽，他睁开那双苍白无力的眼睛，慈爱地注视着我，用微弱但又坚强的声音，告诉我，孩子你的那些奖状，一张也没有烧着。等我们盖好房子之后，重新再贴上，我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吧嗒地掉了下来，那一刻终于明白，儿子本身就是父亲的一个作品，儿子的每一点成绩，每一份进步。都是贴在父亲心头的奖状，儿子的成功，就是父亲终生的渴望，梦寐以求的莫大荣誉。这时候我才明白。父亲原本并不窝囊，为了儿女的前途，父爱何惧生死，何惧荣辱。

原创50篇纺织行业论文，国内各权威杂志发表

是啊，小的时候，我们觉得家里穷，父亲没有本事，长大之后才明白，为了养活我们，他已经是拼尽了全力，已拼尽全力将我们养大，我定尽其所能陪您到老。今以此文献给全天下的父亲们。

邹一帆（原名：邹腊牙）

江苏苏州  2022年11月12日